關於脫鉤的討論(世界秩序中的深刻和持久分歧)在2019年引起了公眾辯論,這是中美之間衝突不斷加劇的驚人表現。針鋒相對的關稅升級只是冰山一角。地緣戰略安全問題,「技術戰」中的早期衝突,對兩個平行互聯網的相關恐懼,對「全球主義」有明顯反感的民族主義美國總統,以及崛起國與現任大國之間發生軍事衝突的歷史,都使人們對一種新的鐵幕,讓人想起冷戰。
歷史學家很快指出,中美之間不斷加劇的緊張局勢缺乏許多人認為是第一次冷戰的特徵的意識形態成分。可能是對的,那又如何呢?無論是什麼原因,世界上兩個最大的經濟體之間長期衝突的可能性不容小視。
儘管如此,即使中美之間出現永久性斷裂,規模達87萬億美元的全球經濟也不大可能在2020年及以後分裂為兩個集團。原因很簡單:雙邊行動不能分割緊密聯繫的多邊貿易體系。
當今的全球經濟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一體化。儘管在2008-09年全球金融危機之後,世界貿易增長出現了長期放緩,但貿易仍佔世界GDP的28%左右。這實際上是冷戰期間1947-91年平均13.5%份額的兩倍。貿易與全球貿易的關係越緊密,解開這些聯繫的難度就越大,而更普遍和破壞性的脫鉤的可能性就越小。
此外,當今貿易聯繫的性質使全球脫鉤變得更加不可能。在單個國家中完全生產的成品的傳統出口和進口,已經被在多國全球價值鏈的龐大網路中生產和組裝的零部件零散貿易所取代。根據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最近的一項研究,在1993年至2013年間,全球價值鏈的擴張佔全球貿易爆炸性五倍增長的73%。雙邊貿易在多國供應鏈中的擴散將削弱貿易壁壘的影響任何兩個經濟體的雙邊脫鉤,無論規模大小。
這些考慮對美中貿易衝突的潛在影響至關重要。美國政客喜歡爭辯說,美國的貿易問題是中國的問題。他們說,畢竟,在過去的六年中(2013-18年),中國佔了美國商品貿易赤字的47%。美國政客們不承認(或理解)的是,總體貿易赤字是美國長期低凈國內儲蓄率(僅佔2018年GDP的2.4%)的產物-遠低於該國最後三個十年平均6.3%的水平。二十世紀。
美國缺乏儲蓄,又不想投資和發展,因此必須從國外進口剩餘儲蓄,並長期存在經常賬戶赤字以吸引外國資本。這種宏觀經濟失衡使中國在良好的公司中只是美國與102個國家的多邊商品貿易逆差中的一個組成部分,儘管占很大一部分(截至2018年)。
當然,政客們將最後承認他們是問題的根源,因為他們應對長期以來的巨額預算赤字負責,這些赤字佔了美國長期以來國內儲蓄短缺的大部分。不幸的是,美國貿易狀況的這一關鍵特徵可能會因美國聯邦預算前景的惡化而變得更加複雜。
支撐美國持續的宏觀失衡的儲蓄缺口意味著,必須以不同的眼光看待與中國的貿易戰,而脫鉤的辯論也應相應地重新組織。如果不解決美國的儲蓄缺口,提高對中國的關稅和其他壁壘只會使貿易從中國的採購轉移到美國的其他貿易夥伴。雙邊脫鉤並不意味著全球脫鉤;這意味著貿易轉移。
全球價值鏈將加劇這種轉移。根據經合組織和世界貿易組織的增值貿易數據,事實證明,美中商品貿易逆差中約有20%並非來自中國。相反,它反映了參與以中國為中心的供應鏈的其他國家的組件,零件和其他投入。這表明誇大了美中雙邊貿易逆差的官方措施,進一步損害了中國解決美國多邊貿易逆差的理由。貿易結構的轉變,從單個國家/地區生產的成品的傳統交換到多種生產平台的GVC驅動的貿易,反映了日益一體化的泛亞工廠的根本調整。 《 2019年全球價值鏈發展報告》中的研究發現,自中國2001年加入世界貿易組織以來,美中商品貿易逆差的大規模擴大主要是由於其他發達國家(特別是日本和亞洲新興工業化經濟體)對中國的離岸貿易作為韓國和台灣)。這與大多數美國政客迷戀中國的責備遊戲截然不同。
因此,增加的全球價值鏈的連通性意味著,不僅中國出口商,而且與以中國為中心的供應鏈相關的第三方國家都將對從中國到美國的製成品出口徵收關稅。因此,難怪美國的關稅不僅對中國而且對東亞的其他貿易敏感經濟體都具有廣泛的影響。供應鏈聯繫已將所謂的「中國修補程序」傳播到整個地區。
這都不意味著美中關係不可能脫鉤,無論是通過貿易流量的實際價值還是通過資本流動的財務意義。實際上,我在幾年前出版的關於中美相互依賴危險的書中恰好強調了這種擔憂。中國依賴美國消費者作為其出口導向型增長模式的主要外部支持來源,而美國則依賴中國作為其第三大,增長最快的出口市場(以及最大的外國國債購買者) ),兩國都需要並歡迎對方的支持。但是,就像人類一樣,當一個相互依賴的伴侶改變關係條款時,就會發生衝突,就像中國從出口轉向由消費者主導的增長一樣。當前的貿易戰是相互依賴衝突階段的一個典型例子。
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全球最大的赤字保護國美國發起的關稅戰。鑒於其不祥的財政軌跡,未來幾年美國將更容易出現巨額貿易逆差。通過雙邊脫鉤來結束對中國的選擇,無助於縮小美國貿易逆差的總體規模。這隻會迫使美國與其其他貿易夥伴重新安排多邊貿易逆差。
這帶來了更加棘手的政治問題。雙邊脫鉤引起的貿易轉移將意味著美國的採購將從低成本的中國生產平台轉移到廣泛的外國生產商群體。就像唐納德·特朗普總統一直堅持會發生的那樣,無論是將貿易推向其他亞洲平台,還是將其「重新籌集」回美國,其總結都有可能轉向成本更高的生產平台。最後,這突顯了在未來幾年中,最有爭議的脫鉤的可能性,即美國政客與飽受困擾的中產階級之間的脫鉤。
斯蒂芬·羅奇(Stephen S. Roach)是耶魯大學(Yale University)的一名教職員工,前摩根士丹利(Morgan Stanley)亞洲董事長,並且著有《不平衡:美國和中國的相互依賴》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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