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美國公布的二季度GDP數據大幅滑坡,創下了70多年來的最差記錄,同時新冠疫情還在美國繼續肆虐,目前美國的確診人數接近500萬,每日新增確診都在4萬人以上,絲毫沒有得到控制的跡象。
而就在這樣的背景之下,專治各種不服的美國股市三大股指近期又創出了歷史新高(我為什麼要說又呢)。所以我們不禁疑問(羨慕嫉妒恨),究竟是怎麼樣的一種運行機制 ,確保了美股在這樣混亂又衝突的環境下,走出如此畸形到近乎信仰的牛市行情?
對於這個問題,財經大V們普遍給出了通俗易懂的答案,就是美聯儲寬鬆的貨幣政策,「從直升機上撒錢」寬鬆的信貸政策,說人話就是滔天的美元洪水推高了美股。
這個答案簡單易懂,受眾廣泛,畢竟這年頭搶黃金的大媽都知道貨幣大放水+避險嘛。這個答案就像一把金鑰匙,似乎解答了關於美股30多年來大牛市的財富密碼。
但是我們不禁要再問,同樣是泛濫的貨幣,同樣的金鑰匙為什麼在世界上的其他國家,卻只能打開不同的門鎖?比如著名的中國樓市,逆天的日本債市。為何同樣的鑰匙,在其他國家甚至完全打不開股市這把鎖?(比如一直解鎖不了股市這個技能點的中國)
所以,如果試圖抱著貨幣寬鬆這把金鑰匙去解釋所有的問題,顯然是不夠精準的。相對於簡單的關注鑰匙,不如探究複雜門鎖本身的內生秘密,可能更有助於我們尋求到問題的解決之道,以及未來的防範之道。
蝴蝶扇動翅膀
讓我們回到1993年,那年柯林頓推動國會通過了《稅收多用途調整法》,這個法案在當時平平無奇,時至今日也少有提及。但是就像蝴蝶輕輕扇動了一下翅膀,它對未來幾十年的美國股市,乃至資本市場都產生了深遠的影響。甚至於法案本身的產生過程,都充滿了對於時代和未來的隱喻。
《稅收多用途調整法》由美國勞工部起草,本意在於進一步加強1984年的《預算削減法案》,削減企業高管的薪酬,平衡各階層的收入差距,這本是一樁好事。但是在財政部的干涉下,法案最終還是為企業高管的天價薪酬開了一個後門,那就是所謂的「業績型薪酬」。這個後門意味著,公司高管的股票期權收入,依然可以享受稅收減免,從而把公司股價,高管薪酬,稅收減免三者捆綁到了一起。從那之後,三大發動機湊齊,美股大牛市的內生機制開始了自我進化。
也就是從那之後,伴隨著對手盤蘇聯的解體,美國社會改良主義的思想退潮,台上再也沒有人敢提給資本家加稅降薪的事情了。
稅收減免
美國給企業(資本家)減稅加稅的歷史,就是一部少年勇斗惡龍的故事。
資本家和企業主永遠在呼籲減稅,說的好像不減稅這日子就沒法過了一樣。
當然他們給出來的理由也很美好,比如擴大生產,投入研發。但是我們現在知道,從歷史經驗來看,這些理由都是站不住腳的。比如當下美國的科技公司們,寧願把幾十萬億美元的巨額資金放在國外避稅,也沒有見到他們更積極的投入研發,擴大產能,更不會額外給員工發錢。
另一方面,美國政壇上也出現過一些睿智的經濟學家,他們意識到自由資本主義最大的系統問題,其實是財富分配的不平衡。資本家的財富增長的更快,資本可以在全球自由流動,資本能夠輕鬆避稅。反觀工薪階級卻只能夠老實交稅,反而負擔了更多的社會責任。這些改良派的經濟學家試圖推動給資本家加稅,用於彌補財政赤字,改善社會福利。
可惜的是,金錢永不休眠,而少年終將老去,與惡龍纏鬥一生卻通常晚景凄涼。
所以在勞工部和財政部的爭吵和妥協之後,企業的「業績型薪酬」修正法案正式被寫入了《稅收法典》,從此以法律條文的形式,把公司的業績(股價)同公司的稅收減免聯繫了起來,把公司的股價和高管的薪酬聯繫起來(股票期權能減稅),從此開啟了美股的饕餮盛宴。
公司當期的股價越高,高管的股權激勵兌現越多,公司的稅收減免越多,從此公司股價和管理團隊的薪酬形成正相關,公司股價和稅收減免也形成正相關。
公司高管和股東老闆同時獲益,而且收益的一部分還是從財政部的稅收減免中來的,世上還有這麼好的事情?聽起來簡直就像白嫖嘛,但這卻是每天都在美股市場真實上演的事情。
到了川總上台,尤為更甚,直接就把企業所得稅從35%打到了20%。川總所謂的通過降稅,吸引產業迴流,也是站不住腳的。畢竟除了稅收點數以外,工人技能,工會勢力,基礎設施,產業鏈上下游配套,環境控制等等因素才是更重要的。這部分我們以後再說。
高管激勵與企業目標
所以上世紀九十年代之後,越來越多的公司採用期權激勵的方式來給高管發放薪酬(不要白不要)。很多在外企工作過的小夥伴們肯定印象深刻,CEO和C某O等大佬們的薪酬總是比基層員工高出成百上千倍,現在想來應該都理解了這種操作背後的財技了。
公司管理層從期權激勵中所獲得的收入,可以享受稅收減免,企業給高管多發的錢,一部分由稅收優惠減免抵消,可以說是股東和管理層聯手挖了資本主義的牆角。苦比的卻是中下層的工薪階層,大戶不納糧,只能壓迫他們多交租了。
因為管理層的薪酬收入和公司股價正相關,所以管理層在制定公司策略的時候,在股價的巨大壓力下,往往基於短期的財務目標,而不太在意公司長期的戰略目標,相對於研發+等待的長期目標,高管們更傾向於快速併購,削減投入,壓縮成本,快速提升財務數據,集中兌現短期業績。
華為的執行總裁徐直軍曾經就說過,華為都是以10年,20年為期限制定戰略目標,而他們的競爭對手,比如思科都是以「年報」和「季報」為目標來制定策略,所以這些上市公司吃完科技優勢之後,自然會在長期的競爭中逐步落後。
當然管理層的短期刺激策略也並非一無是處,至少在科技領先的時期內可以快速累積大量的利潤和現金流,於是這就引發了美股三大發動機之一的股票回購。
股票回購,借債回購
上世紀九十年代以來,跨國企業藉助自身在產業鏈「微笑曲線」兩端的優勢,將製造業大量外包到東亞。
製造產業的空心化形成了美國所謂的鐵鏽帶,一方面是鐵鏽帶上的工薪階層越來越窮,另一方面卻是跨國企業在全球攫取的天量利潤無處安放。
企業把錢直接發給工人是不可能的,這輩子都不可能(當然增加一些辦公室咖啡和餅乾還是可以安排的)。企業擴大再生產也不現實,因為美國主要以金融業和服務業為主,而且基數巨大,進一步再擴增的餘地不大。畢竟人可以一天多喝兩杯咖啡,但是你安排她一天多做兩次美甲就南了。
在這種子彈充裕,卻沒有目標可打的情況下,回購股票的騷操作就開始大行其道了。企業通過掏錢回購自家股票,推高自家股價,從而帶動股東資產增值,帶動管理層薪酬上漲,降低融資利率,簡直就是回購一次爽一年,一直回購一直爽,完全無法自拔。
這樣的操作也受到了華爾街的歡迎,例如巴菲特就傾向看多那些回購自家股票的企業。在次貸危機以前,回購股票有一定的積極意義,因為這至少說明了公司有一定的冗餘利潤,可以用於回購股票,這也說明了股東和管理層對於公司有信心(當然他們也是短期獲益者)
於是就這樣,在管理層,股東和華爾街套利資本的共同推手之下,很多公司的業績苟延殘喘,而公司的股價卻越炒越高。例如日薄西山的IBM公司,當下市值接近1200億美元,而在過去的20年中IBM一共投入了1400億美元進行股票回購,用於支撐自身股價。所以我們不禁要問,這些回購股票的錢足夠再買一個IBM了,這些錢到底又被誰套走了呢?